如果我们睡了,我们就是他安静的宝贝

如果我们醒了,我们就是他手中的宝贝

如果我们哭了,我们就是他雨滴构成的云彩

如果我们笑了,我们就是他的闪电

如果我们愤怒争斗,这是他的神遣

如果我们平和宽容,这是他的爱

Chapter1

公元年前后,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突飞猛进,人类党同伐异也日趋严重,终于导致灭世之战爆发。瞬间高温令地表熔结成一整块,整个地球沦为炼狱,只剩下灰烬、氢熔玻璃岩和辐射云,亿万生灵几乎毁于一旦。随即,浓厚的辐射尘遮蔽了太阳,导致气温骤降,六月飞霜亦属寻常。即便少数侥幸存活下来的物种,也因遭受严重的核污染而发生了变异。

眼下,拳头大小的雪花自高空坠落,最初裹着空气中的尘埃,又砸进灰堆里,融成大滩淤泥。雪越来越大,越来越急,渐渐的,将地表彻底冻住。再降下来的雪,便不见沾染任何污秽。放眼四望,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,往日灰茫的荒野竟没有了一丝杂色,圣洁,娇柔,犹如一具具庞大的女性胴体,沉睡着。整个天地间,唯独某个山谷里,一溜儿简易窝棚,屋顶压满雪,门窗却还遮挡不住,在白里陷出一只黑眼球。

雪后清晨,天光微熹,天空少见地透出一小块婴儿蓝。丁零零——丁零零——,宁谧天幕下,一头骆驼打着响鼻缓缓行来。这骆驼受过辐射,通身纯白,连驼峰都白到几近透明,只皮肤褶皱处幽微发蓝,更显得那白更白。男子跨坐在它背上,穿一件纯白羊皮袍,面罩上落满了雪,若不是那一双深蜜色眼睛间或一眨,乍看之下竟像隐了形。

这远道而来男子,在岭上勒住骆驼,朝窝棚方向眺望了一会儿。地面原有大风吹成的道道波纹,这雪一下,便将波纹定住了。这样一片阒寂到近乎庄严的静海,简直令人疑心,鸿蒙之前它便是如此存在着,宇宙热寂之后仍会这般存在。

天太冷,他吁了一口气,随后绳索一抖,那骆驼鼻孔喷出大团白雾,悠悠然往岭下走去。骆驼屁股上大包小包的行李,和着步伐一颠一颠,跳脱得很。

一阵剧烈的咳喘,正将少女从深深的噩梦中拔出。回想刚才,每寸皮肤、每根毛发、每个细胞,都被巨大的黑石板压住,分毫动弹不得,呼吸亦被牢牢钳制……她拼尽全力,想将黏合的唇起开一点,然极度干涩,舌已石化,声带也全不听使唤。是徒手攀岩吗,但怎会置身在这样光滑的夹缝中?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挪移寸分,除非变作壁虎。到后,那石板竟从四面八方缓缓压来,眼看人要挤成肉酱了,急得鼻翼鼓噪,指尖抓挠,眼球越转越快,徒然发出呕呕的喑哑声,偏偏就是醒不来。此刻她抱住双臂,深深吸进一口气,再缓缓喷出。空气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呛,像是混合了汞和洋葱的狗屎味儿。原来睡到中途,空气净化仪坏了,难怪差点憋死。她慌忙捞过呼吸面具,这面具由几片锈铁皮胡乱焊成,只留了眼、嘴和鼻上几条细缝,戴上之后,任凭再漂亮的脸都像铁皮蚱蜢。不过内部有一层网,涂着一种特殊的纳米物质,可以隔离辐射、净化空气。简陋的卧榻,床单被褥早已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纹理,靠近床脚一端的墙上,电屏抖了两下。有那么一瞬,她以为出了故障,还没来得及高兴,那男人口眼一斜,随即又恢复了正常。“早上好,亲爱的!现在是地球历年8月24日,按照古中国的说法,今天是处暑,也就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哦。怎么不说话,今天的你可有点怪哦——哈哈,是怪可爱的啦!哥呢,哥今天拥有了一个超能力——超喜欢你哟!”“闭嘴!”她低吼着,嗓子眼里泛起一股金属的苦味。什么哥不哥的,明明声音活像猫叫春,还一刻不休地饶舌:“你会弹吉他吗?不会啊?那你怎么拨动了我的心弦?你有打火机吗?没有啊?那你怎么点燃了我的心扉?你是什么血型?A型?B型?AB型?还是O型?不,都不是!你是我的理想型……”她四下里摸索,抡起一只扳手,卯足了劲朝电屏正中掷去,哐铛一声,不偏不倚砸中那男人的鼻梁。然而电屏毫发无损,扳手徒然弹到她的大脚趾上。她吃痛,气极,挥舞一把铁锤,扑上去就是一通猛砸,直砸到自己气喘如牛。这自然也是蜉蝣撼树,电屏上一点蛛丝马迹都没能留下。偏偏这屏嵌满整面墙,要是不想砸塌这个小小窝棚,恐怕也只能听之任之。她掀开面具上的进食孔,朝他吐了一脸唾沫,又迅速阖上了。这少女近乎全裸,骨骼匀称,线条流畅,污垢的皮肤、打结的头发、锁骨、腰肢、腿弯间,溢出重重热力,面罩后面,一双毛茸茸的黑眼睛正恨恨朝外瞪视,莽撞与纯真,颇像一头暗夜密林中,凝望火焰的小豹子。男人目睹了这一幕,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,嘴上仍是油滑不减:“亲爱的,你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宇宙大盗吧,他们联手把银河系的星星都偷来,放在了你的眼睛里……”“操你大爷的银河系!”她咒骂着,起身哗啦拽开帘子。那帘污腻不堪,几乎已烂成了布条。可外面什么时候竟落满了雪,只能朦朦胧胧辨出五六个一色一样的窝棚,一间搭住一间,胖鼓鼓的,朝雪地里延伸。难怪时候尚早,天光却较往常亮堂。平日里,都是辐射尘遮天蔽日,起风时,如果风够大,将辐射尘掀开一角,人恰巧又在这个时候极目远眺,才能影影绰绰望到一长列墓碑,黑压压地勾勒着地平线——那是曾经的摩天大楼,早已被拦腰掩埋,半点灯火也无。不知是不是眼花,这会儿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后面,她居然看到,那高楼顶端似有荧光一闪,暗橙色,像谁点燃的烟屁股。一眨眼,又看不到了。驼铃越来越近,越来越明确。前院里传来孩子们的吵声。他们讲起话来,每个人都像敲一面铜磬,哐当哐当,伴随大量的傻笑。她在心里默数一、二、三,隔壁老太果然用拐杖戳了戳板壁,然后是一瘸一拐出门去的脚步声,显得比往日轻快。远一些的地方,传来苍老的咳嗽声,那沉默寡言的老头,今天也有兴致出来凑热闹了?隔壁那老太,她们语言不通,几乎没法交流。但有时她回得晚了,都会在门口给她留一盏灯,做多了菜汤往往盛一碗给她,每次站在门口,定定地看着她喝完。她想老太一定很想聊点什么,住在这荒漠里,人实在是太孤独了啊。老太隔壁是一群孤儿,他们人数众多,且茹素,每次为了多换一颗土豆一根胡萝卜,围住贩子叽叽咕咕,摇头晃脑,连说带比划,闹个不休。看他们时常撮土为香,俯仰祭拜,之后在院子里跳蹦,完全无惧辐射污染,莫非真得神灵庇佑?再过去住着一个老头,从不和任何人讲话,回回见他在窗下饮茶,院子里种着一大丛峻拔的量天尺,薄暮冥冥中,他面色阴郁。她不由得想,这老头大概靠吃仙人掌过活,像骆驼?老头家过去还有间空房,长久没再见有新的人住进来。搞不好他们这几个,就是地球上仅存的人类?总之他们几户之间,几乎不串门,也不打探彼此。都是劫后余生,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愿望,社交,绝非必要。正出神,忽听门被敲响:笃笃笃——她脸上浮现不易察觉的笑,一定是那个异域贩子!哼,偏不搭理他,谁叫他来得迟了,害她没像样的东西吃!又是一阵敲门声,笃笃笃——见屋内毫无动静,一把清越的嗓子喊道:“修炉子的,你在家吗?”他讲话带奇怪的卷舌音,听着好笑。她还是不想应门,偏偏电屏上的男人唱起了歌:“你将去往何方呀,亲爱的?哪也别去呵,哪也别去,你一直在我心底呀……”她实在不愿听这劳什子,才起身去开了门。门口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年轻男人,披一件米白色麻布长袍,仗着肩宽腿长,倒也颇有风致的样子。见了她戴着面具的蠢相,他不由得嘴角一弯,笑容可掬地说:“嗨,好久不见!”说也奇怪,电屏上那个人工智能,就在开门这一瞬卡了壳,瞠目结舌的样子,要多蠢有多蠢。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,是两枚禽蛋。这个贩子总是带来旧炉子、坏掉的空气净化器之类的让她修,留下粮食和果菜。至于其他几家,都还有些贩子需要的其他工具物件,他们便以物易物。她见贩子盯着自己双臂,笑得异样,一低头才意识到竟还没穿衣服,赶紧弹开去,三下五除二,套上一身脏不拉叽的工装,头发顺手挽个髻,洗漱,开核能炉煮咖啡。两枚禽蛋卧在手心,小小的,坠坠的,质地粗粝,颇像卵石,迎着光照一照,影影绰绰的。“搞不好,这可是地球上最后的蛋了,能孵出两只长嘴、多毛、细脚杆的鸟呢!”那贩子已拖着一堆要修的小型家电,自说自话进了屋,“如果是一公一母,大可以繁衍生息,代代相传……然后在很久很久以后,终于有一天,地球恢复了原貌,鸟飞在蓝天,鱼游在水底。你这一口下去,怕是吃掉了整个地球的未来啊,太奢侈了,不划算!”知道他惯会讲笑话拿她取乐,她用力咳一声,冷冰冰地回道:“你既然拿了来,自然是给我吃咯,难不成让我孵?现在又讲些有的没的,存心叫我吃不下怎么着?哼哼,现在整个地球,恐怕也剩不下几个人类了,自己先活下去再说!”话虽如此,她掂量再三,决定只吃一枚,留下一枚搁进冰箱。遂又在隔夜未洗的杯盏里翻寻,捡起半截香蕉。说是香蕉,其实和遭受辐射前的香蕉大相径庭,淡绿果皮上遍生细刺,小心剥开后,里面的果肉呈可疑的深紫色,口感还又涩又硬,是隔壁老太给的。她不好意思白受,拿了最后半截面包和一小盒早已过期的黄油作为交换。她咬咬牙,用力将这半截香蕉放在碗里,捣碎,蛋敲进去,又添了少许粗粮渣,几粒盐,加水搅成糊,摊在平底锅里。贩子越过她肩膀凑近来一瞧,“你就吃这个呀?”“不然呢?”她漫应着,火开大了,表皮还没凝固,底已经烧糊,一颠锅,啪嗒,掉在灶台上,慢慢滑下去。他轻轻推开她:“你先去修空气净化仪,我给你做饭。”这是贩子第一次在她的窝棚里停留。平时都是钱货两讫,童叟无欺,从不进屋的。不得不说,多一个人,窝棚里的空气都不一样了,那些杂乱的衣物、晦暗的工具架、肮脏的锅碗瓢盆,全都在黯淡中闪起光来。她捡过一只扳手,熟练地拆下盖板,回头望,贩子已放下背包,卷起袖子,洗了手,从包里取出一小袋面粉,一只橙红的小南瓜。他手法奇快,先揉面团,擀成薄片,再切碎南瓜,拌一点盐和黑胡椒末,团成一个个小包子,一道道褶子清晰可见。不一会儿空气净化仪修好,水烧开,南瓜包子蒸熟,咖啡也煮好了。贩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骆驼奶,掺在咖啡里,又搁进一点点砂糖。掉在桌上的糖,被她扫至一处,一粒粒摁进嘴里。物质奇缺的时候,也顾不得什么吃相。只是他这样的服务周到,她都不好意思不叫他一起用餐了。早饭已毕,他又收拾起碗碟,一一洗净,放在金属架上沥干。“真行啊,”她意犹未尽地吧唧嘴,“要不是地球毁了,你摆个早餐摊子,一准挣钱!”“这也算夸奖吗?”他佯装皱眉,俯身看她修那些小家电,离得那样近,几乎能感到他的体温,透过衣袍,兜头兜脑地传过来。“好啦好啦,别挡着光!”她反手一捅,把他推远,凶巴巴地骂道:“一天到晚从哪儿弄这么多破烂玩意儿!光这炉子吧,老坏老坏,都修了百八十遍,还不换,真抠门!”贩子也不申辩,只笑眯眯地垂手立在一边,把话岔开:“对了,你家水龙头,哪里来的净水?”“不知道,搬进来就是这样,”她手上不停地摆弄,头也不抬,“怎么了,你嫉妒啊?”“有点不科学,”他望向窗外,不经意似的说,“到处都给辐射尘埋了,偏偏这个洼地里,留着这么几间平房,偏偏还有干净的饮用水。你想过没有,房子是谁造的,水源会在哪里?”贩子说着,又指了指电屏,那家伙还处在死机状态:“谁在发电?卫星都毁了,又哪来的网络?”“你可真爱瞎琢磨!还嫌活着不够费事吗?”她没好声气地回他,“我倒一直想问,你那些蔬菜水果肉啊蛋啊奶啊,都是打哪儿来的?整个地球哪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弄这些?莫非,你是外星人吗?”贩子微微笑着,两手一摊,“商业机密,无可奉告。”“不说?”“不能说。”“真不说?”“真不能说。”她简直气得想就着手里的锡,把他那张嘴给焊住。“其实呢,也不是完全没可能,假如某年某月某一天,你能提供等价交换物,说不定我心情大好,亲自带你去参观我的星际农场呢!又或者,我生意做大,实在忙不过来了,需要请你去打工呢?人活一世,希望总是要有的嘛——反正又不花钱!”要不是贩子一边嬉皮笑脸地补充,一边稳住她的腕子,她就差没把核能炉的孔洞全给焊死了。他还不识趣,又在那儿讲起了八卦,“欸,你说隔壁那老头和老太,怎么不干脆凑一对?就算不能给人类繁衍做贡献了,好歹实在烦闷的时候,也能找个人练练手……不,还是不行,万一他俩中的谁打输了,实在气不过,半夜爬起来放火,这一串房子不都……你也……”呸呸呸,这都什么跟什么啊?她索性寻了两个耳塞堵住耳朵,赶紧修完那一大堆,拾掇拾掇,掩门而去,让他没地儿聒噪去。“喂喂,你往哪个方向?”贩子把修好的物事在骆驼背上绑牢,追上来,陪着笑说,“我打算去城里转转,找水源去,同路吗?”她习惯性地退后一步,“警告你啊,我独来独往惯了,别以为我会吃人嘴软,千万千万,别跟着我!我也有商业机密,无可奉告!”说罢她摆一摆手,不回头地走了。“修炉子的,”走出去好远,那贩子还立在雪坡上,兀自挥着手,冲她背影喊:“改天见啊!”行不多时,她便独自一人在荒漠里了。除去一座座雪丘,与呼啸的风声,什么活物也没有,心里静得发虚。还说什么今天处暑,灭世之战后,地球平均温度比一个世纪前至少下降了30摄氏度,这一天一地的雪,那有半点夏天的影子?假使此刻有个人在旁边,哪怕絮叨些土味情话,也好过这茕茕孑立、形影相吊吧?也不知道那个小贩走了没,本来他们还可以同路一段吧——该死的,为什么总那么嘴硬呢?她低低咒骂一声,花半个钟头爬上雪丘,又从背后解下一块金属板,蹲伏在上面,嗖一声朝雪丘另一面滑下。像这样的雪丘,还需要翻越两个,早出晚归,每天雷打不动。最后到得谷底,半架飞船就赫然眼前。那飞船一半插进雪里,凌空一半经年累月为风沙打磨,泛出暗暗银光。这铁灰色大疙瘩,边缘极薄,垂下长长短短的冰晶。整体形状不规则,线条不流畅,这里那里,乱七八糟的突起,如浑身赘生着瘤子的巨兽,庞然寂静。她打开飞船维修口那扇不起眼的小门,放下吊索,一闪身爬了进去。随着速降深入飞船腹部,光线越来越暗,她打开核能手电,一束白光掠过根根支架,条条管线,扇扇舱门,心神也越来越柔静:到家了。不知不觉,她竟哼起了歌,“你将去往何方呀,亲爱的……”当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唱歌,而且是电屏男人唱的那首乱七八糟的歌,当即咬住了舌头。真奇怪,贩子进门之后,电屏男人就一直没声音了,之前明明随她怎么打都不住嘴的,难道人工智能也会有惧怕的人?一个卖瓜果蔬菜的异域贩子,又有什么可怕的?真是想破头也不明白。不过那贩子,他做的南瓜包子倒真是好吃,这会儿想起来,都还在回味那清甜啊。手电光散射回来,照亮她的脸,那张年轻、硬朗的脸上,自己都没察觉到,正漾起一圈圈,笑的涟漪。她一直下坠,下坠。文邹谨忆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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